三日後，天界。

為小球準備的宴會尚未開席，前來的神仙就已快要把這庭院擠滿，眾神議論紛紛，好不熱鬧。

而這宴會的主角此刻正團在父龍懷裏睡覺，小鼻子裏的泡泡縮縮漲漲，嘴巴不自主地張開一條小縫，像是正做著美夢。

逛夠回來的哪咤在桌邊坐下，伸手摸了摸他的頭，道：“我倒是頭回見到這樣的陣仗，天帝這是有什麽打算？”

敖丙扯了下小球頭頂上的布，遮擋忽然吹來的風，回答：“不抱惡意便是。”

經過點時候，天庭仙鈴四起，宴會開始了。

這天上的宴會與人間的相似，第一出就是由天帝舉杯致辭，致辭又臭又長，聽得哪咤連問好幾回是哪位仙官代筆。

同桌的玄武放下自帶的小糕點，支著臉看他，趁著一眾人認真聽講的片刻，朝哪咤指了指朱雀所在的方向。

“我說呢，也就他能搞出這些花頭。”哪咤又聽了兩句，忍不住打起哈欠，半個身子貼到敖丙那兒。敖丙察覺動靜，轉頭瞧了瞧，伸出個指頭輕輕戳了下他的臉，又回頭偷摸著笑。

不知過去多久，天帝的發言終於結束，哪咤半夢半醒間被玄武拿糕點甜醒，跟著諸仙一齊鼓掌。可越鼓，他心裏就越不是滋味，說好的自己兒子的慶誕宴呢？怎麽這風頭都給天帝搶去了？出乎他意料的是，天帝回自己這桌落座後，他邊上的天後陡然站了起來。

“恭請天後娘娘致祝酒辭。”

天後起身時，眼神有意無意地落到還在熟睡的小球身上，收回目光時，恰巧撞到敖丙眼裏。她略一怔神，抿嘴微笑。

這第二場發言相較頭前的，是有過之而無不及。這回連最耐心的玄武都含著糕點昏昏欲睡，更別提靠後幾桌神位稍低點的神仙們了。

至於哪咤，沒鼾聲震天算是給天帝天後面子。天後接著換氣的空隙，一路查看過去，除敖丙外的幾名高階神仙都還在全神貫註地認真聽講。她偷摸著松出一口氣，繼續原先的致辭。

小球窩在繈褓裏，因著外頭聲響，不甚耐煩地動了動身子。隨著天後祝酒辭的推進，竟慢慢開始做起了夢。

夢裏有山有海，陸地之上三千桃花絢爛。

他好奇地靠近，那立在樹下賞桃花的青年轉身沖他笑。

一瞬之間，宛若千年。

接著，小球便醒了過來，連同所有睡熟或昏昏欲睡的神仙們一起。

天後下了臺子，這有的沒的的祝酒辭算是徹底畫上一個句號。而致辭的兩位，在席上坐了一會兒，象征性地向哪咤與敖丙敬酒後，相攜離去。

這對夫妻剛走遠不久，宴席上頓時就炸了鍋，原先拘謹的仙子們紛紛開始起身竄桌。無論大神小仙都喝作一團，好不喜氣，待喝得興起，便又成群結隊地到主桌這兒來感謝正睜圓眼看周邊的小球。

“神的時間雖長，可這樣暢飲的日子卻是不多，今日還真是托了小龍神的福。”一位神仙感慨。

青龍飲下他遞來的酒，說道：“既然感激，那日後可得多送些仙寶給小龍神玩。”

“這是自然。”這神仙又說了幾句，才往另桌去。

小球自繈褓裏探出小手，攥住綢布，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一個圈。朱雀忍不住伸手摸了下他的臉，摸完之後還與同桌的神仙炫耀似的晃了晃自己的手，被一眾神仙狠狠鄙視。

待得眾仙飲得面色緋紅，周圍驟然響起仙樂，表散席之意。諸仙聽到樂聲，不做久留，逐桌起身，從小仙開始挨個上來向小球送祝福。送到最後，就只剩下哪咤這一桌，朱雀道：“你們打算聽我說什麽？”

“別說了。給東西比較實在。”哪咤說。

朱雀睨他一眼，“你這人……算了，本來是想等他一歲時再給的，現在似乎也可。”說完，他從懷裏取出個吊墜，上懸紅色軟羽，這對哪咤來說再熟悉不過——朱雀的頸羽。

“拔毛之恩，永世不忘。”哪咤認真地說。

朱雀之後，同桌其他神仙也都送上自己準備的禮物，直把哪咤懷裏堆得滿滿當當，方才停止。

臨著到達南天門，哪咤都摸不準這場宴席究竟有什麽含義。但他現在一心只想回家好好睡個覺，這等費腦子的事情只得留到睡醒之後再說。南天門一躍一落，不過眨眼，可因著天地之間的時間差距，地下已然過去了三天。

三天的時間，足夠改變一些東西，比如李靖夫婦的落腳點。

夫婦二人站在門口，殷素知更是焦急地探頭，一見到哪咤三人身影，趕忙迎了上去。

“可算是回來了。累不累？我已讓丫頭們燒水，洗過澡就先去睡會兒。”

敖丙謝過，抱著小球回屋。

洗了個痛快澡後，一家三口並排躺進被太陽曬得暖乎乎的被子裏。哪咤幾乎是一沾就著，敖丙倦意暫淺，便擡手輕拍小球哼歌哄他睡覺。

許是在天上睡得久了，無論怎麽唱，小球始終睜著大眼睛，炯炯有神地盯著敖丙看。敖丙起先有些疑惑，可拍著拍著，反倒把自個兒給拍睡著了。

在他沈入夢鄉後，身邊的繈褓開始似有若無地泛起金光，數個小字從繈褓中飛出，拼成天帝和天後的祝酒詞，最後向下貼近，進了小球的體內。小球的額上開始由淺及深地冒出個符咒模樣的印記，很快又消失不見。

接風宴過去一段時間後，即小球半歲的時候，李府再度鬧炸鍋。

李小球會說整話了。

而因小球先喊出的是爹，於是確定大名為李綏星。為了這事，小球的外祖父東皇太一還特意前來找李靖討說法，兩人在庭院大打一場，最後以被自家夫人拎著耳朵拖走收場。

每每談起這事，哪咤總會笑倒在地毯上，那不住捶地和不斷顫抖的身子引得小球也咯咯直笑。

“來，張嘴吃糊糊。”敖丙伸來小勺子。

糊糊是用稷米碾成，擱在鍋裏加水煮熟即可，自打小球被允許吃點糊狀物之後，他的三餐便由花露和奶水變為各式口味的糊糊。

小球咽下糊糊，拍了拍自己的小手，“我想次漏。”

“漏了麽？”敖丙囑哪咤檢查，哪咤湊過去聞了下他的屁股，沒有異味。

“沒有漏。小球張嘴，還有最後幾口，吃完就讓你爹喊乾坤圈出來跟你玩。”

“圈圈，圈圈！”小球又拍拍手，乖乖吞咽。

哪咤不由得感嘆，“我兒子怎麽這麽乖？我記著之前老聽他們跟娘埋怨自家孩子不愛吃飯，總是要追好幾條街餵飯。”

“孩子乖不好麽？”敖丙順著小球的背，讓他打出個輕嗝，這才推遠身前小桌，放下小球在毯子上隨便爬。

哪咤擡指彈了下小球圓圓的小屁股，笑著說：“當然好。而且他像你一樣乖，這就是天地間最好的事了。”

小球爬了一會兒，像是累了，翻身坐在原地。歇息夠了，就又開始爬，爬了幾步，又開始歇息。這樣循環反覆，竟也爬了個來回。

等爬得夠本，小球手腳速度加快，吱溜爬到哪咤身邊，舉起胖乎乎的小手，奶聲奶氣地說：“爹爹抱。”

哪咤頓時心都快化了，哪裏敢違他的意，當即抱到自己懷裏，輕輕地拍打。

“娘娘。”

敖丙有些好笑，溫和糾正，“不是娘娘，是父神。實在念不來，喊娘也可，但娘娘絕對不成。”

“涼。”

敖丙：“……”

哪咤整個人一抖一抖，顯然是憋不住笑意。敖丙瞅他一眼，無奈道：“他這說話的腔調到底是隨了誰。”

“所以，次漏指的是吃肉？”哪咤把笑意吞回肚子，認真詢問。

“次漏次漏！”小球開始拍起小手掌，見無人理睬，倒在地上開始轉圈蹬腿。

敖丙揉了下他的小腳丫子，道：“牙還沒長齊，肉咬不動。”

“我想次漏。”小球坐直身子，拱身子去蹭敖丙的胳膊，嘴巴登時就扁了下來，“沒人疼，沒人愛，我是撿來的小白菜。”

敖丙：“……”

哪咤笑趴在地上，好一會兒才緩過來，擡手撈起兒子坐到自己懷裏，“想吃肉啊？行。明天就吃，吃多多的。”敖丙蹙眉，擡眼看著哪咤，像是有點責怪的意思。哪咤道：“畢竟是小龍神，這身體肯定比普通人厲害得多。小球，你說是不是？”

李小球用力點頭，從他懷裏揚起頭殷切地凝視敖丙。

敖丙心一軟，“成，明天就明天。屆時我去找娘問問，看看有無法子。”小球手舞足蹈，身子一蹦一蹦，在哪咤懷裏扭起個不成章法的舞，把兩個大人都給逗樂了。

因著得了承諾，小球這晚異常聽話，該洗澡時就乖乖泡著，該穿衣服的時候手腳伸得極快，裹好衣服就爬上床，踮著小腳丫努力看窗外。

哪咤見狀，上前抱了他去窗邊，指著外頭那彎弦月，“是不是想瞧這個？開心麽？”

“天黑。”小球說。

“嗯，天黑了。你想睡覺了嗎？”

“碎覺，碎覺次漏。”

倒完洗澡水回來的敖丙聞言輕笑，“怎麽還惦記呢？”

“碎好次漏。”

“的確如此。”敖丙拐道去整理衣櫃，行動好一會兒說道：“你瞅瞅他的情況，要是困了就哄他去睡。省得到時候又鬧，萬一睡過頭，可就什麽都沒有了。”

還在指著月光笑的小球眼睛倏然一亮，小手拽住哪咤的胳膊，“爹，碎覺。”

哪咤早就聽出敖丙這話是針對兒子說的，心裏偷笑不已，但還是裝出一副疑惑不解的樣子，“小球怎麽了？不是很喜歡看夜景嗎？而且你看，現在還早，你睡不著的。”小球今日沒有午睡，方才洗澡的時候看著就有點困倦，眼下聽了敖丙的話，更是感覺到一股疲憊感。

“碎覺。”

哪咤道：“是睡覺。念不對我就不帶你去睡了。”

“碎掉。”

正在搭配小球明日衣裝的敖丙：“……”

“哪咤，莫要鬧他。”

哪咤聳肩，點了下小球的鼻尖，“看在你娘的面上，帶你去睡覺。不過明天吃肉的時候記得分我一口。”

小球哼哼兩聲，別過頭不理他。可因著體質問題，身子還是不由自主地貼在爹爹的胸膛上取暖。小腦袋小雞啄米一樣點著，很快就開始流起口水。

哪咤又是嫌棄又是好笑，減緩拍他身子的手，翻下床輕手輕腳地從後頭抱住好不容易挑完衣服的敖丙，湊在他耳邊輕聲說：“小球吃肉，哪咤也想吃肉了。”

“好，明日我同娘一起做。”敖丙剛說話，腰上就被掐了一記，力道不重，但還是讓他軟了下身子，“做什麽？先前不是說累麽？快去睡罷。”

“晚上我們去結界裏睡罷？孔宣教了我一些新學問，想向你討教一番。”

敖丙一怔，未來得及反應過來，整個人就被騰空抱起，進入新劃開的結界裏。

不多時，結界之內響起細碎的龍吟和噗嘰吱吱的水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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